作者:西江月

 

蘇軾〈行香子‧病起小集〉:

昨夜霜風。先入梧桐。渾無處、回避衰容。
問公何事,不語書空。但一回醉,一回病,一回慵。

朝來庭下,飛英如霰,似無言、有意傷儂。
都來萬事,付與千鍾。任酒花白,眼花亂,燭花紅。

【小註】
1. 「霜風」:秋天冷風。
2. 「渾」:全。
3. 「衰容」:此指蕭條秋景。
4. 「語」:說話。
5. 「書」:寫。
6. 「但」:只。
7. 「一回」:一次、一度。
8. 「英」:花。
9. 「霰」:雪珠。
10. 「儂」:我。
11. 「都」:彙總。
12. 「鍾」:酒盞。
13. 「酒花」:酒沫。
14. 「眼花」:本形容視線模糊不清,而這裏應作名詞,是模糊不清之視線的意思。
15. 「燭花」:蠟燭之光焰。

【品評】
據薛瑞生《東坡詞編年箋證》考證,此詞作於紹聖二年(1095)深秋,當時在惠州。蘇軾〈與程正輔七十一首〉其五十三云:「軾舊苦痔疾,蓋二十一年矣。近日忽大作,百藥不効,雖知不能為甚害,然痛楚無聊兩月餘,亦頗難當。出於無計,遂欲休糧以清淨勝之,則又未能遽爾。但擇其近似者,斷酒斷肉,斷鹽酢醬菜,凡有味物,皆斷,又斷粳米飯,惟食淡麵一味。……如此服食已多日,氣力不衰,而痔漸退。」接近中年時即生痔瘡,晚年更為所苦。按詞意,詞當作於初秋,而非深秋。

上片寫昨夜。

前三句寫秋風疑惑詞人。梧桐之物,於秋最為敏感,故古人多用梧桐感秋葉先落之意象。此詞「昨夜霜風。先入梧桐」即是由此切入。秋氣已至,則接下來的衰落蕭條,亦是勢不可免的了。故下句接以「渾無處、回避衰容」──天地之間,皆即將轉為蕭瑟秋景,而人無所逃於世界,當然不得不面對。

後五句寫秋風裏詞人之舉動。「問公何事」,將秋風擬人。「公」指的是蘇軾。「不語書空」用《晉書‧殷浩傳》典故:「浩雖被黜放,口無怨言,詠談不輟,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慼。但終日書空,作『咄咄怪事』四字而已。」此故事也見於《世說新語‧黜免》。「問公何事」,可見蘇軾心中有事,而其「咄咄書空」,大概也和殷浩一樣,雖然口無怨言,胸中多有磊塊。「行香子」這一詞調,規定上下片的末三句,必須以一個領字,下接三言三句的句群;這三言三句,又通常要求使用類字修辭。「但」字為領字,同時也說明唯有以下的事情讓蘇軾略感困擾。蘇軾假借秋風的觀點,說自己一方面不語不怨,一方面又「一回醉,一回病,一回慵」──並非只有單次,而是說明一種疊加狀態。確實的意思應該是:每一次喝醉,就因之病困,而變得慵懶;喝醉不止一次,而病困每下愈況,慵懶的情形越來越嚴重。換言之,隨著秋天的腳步,不止風物越來越蕭索,蘇軾的心情也越來越低落。

下片寫今晨。

前三句寫飛花為詞人憂傷。天明之後,到了庭院,又見落花紛飛,而且是「如霰」。彷彿錯覺於轉瞬之間,冬天又要來臨了。實在藏了不少怵目驚心之感在裏頭。此處又將飛花擬人化,好像也為蘇軾而感傷。一如上片蘇軾從秋風角度來自述「不語書空」,飛花「無言有意」正也是他的移情作用。飛花為他感傷,實是蘇軾自傷也。「飛英如霰」有的版本作「光陰如箭」。從意脈發展來看,「飛英如霰」較佳。光陰乃為抽象,亦不適合做為擬人化的主體。不管是「飛英如霰」或「光陰如箭」,都不合格律,「霰」、「箭」二字也未押韻。大概是一時興到,符合當下心意,就不再勉強求合了。

後五句寫詞人見飛花後之應對。秋天既來,冬天將至,那又該如何面對呢?那就「都來萬事,付與千鍾」,把一切盡銷於酒杯之中吧。下文三句復再加強:放縱自己,隨任「酒花白,眼花亂,燭花紅」!「酒花白」,酒沫頻現,故知傾杯不斷;「眼花亂」,視線不清,故知飲後醉況如何;「燭花紅」,燭火又上,故知從白天劇飲至夜晚。其口吻似乎是一種振起,而情意卻是一種無力可回天。此種莫可奈何,無論於季節、於政治、於人生,皆是也。

此詞頗見傷老之感,大異於其他曠達之作,也不同於作於黃州的〈卜算子‧定慧院寓居作〉之失望落寞。──蘇軾確實是老了。

 

作者西江月的自我介紹:

〈西江月‧秋深夜中聽雨。下片第二句,用許汜事,見《三國志‧魏書‧呂布臧洪列傳》〉

燈下小詞連雨,樓頭短夢黏愁。
不辭憔悴送清秋。始道和春消瘦。

點檢平生一半,陳留鉅野荊州。
其餘一半豈堪收。夜夜青燈唯有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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