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軾〈少年遊‧潤州,代人寄遠〉:
去年相送,餘杭門外,飛雪似楊花。
今年春盡,楊花似雪,猶不見還家。
對酒捲簾邀明月,風露透窗紗。
恰似姮娥憐雙燕,分明照、畫梁斜。
【小注】
1.「餘杭門」:宋之杭州城北有三門,其一即餘杭門。
2.「姮娥」:嫦娥,此指月。原用「姮」,因避諱漢文帝劉恆,改「嫦」。
3.「憐」:愛。
【品析】
據傅藻《東坡紀年錄》:「(熙寧七年甲寅)代人寄遠作〈少年遊〉。」又,王文誥《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》:「(熙寧七年四月)有感雪中行役,作〈少年遊〉。」其案語又云:「公以去年十月發臨平,及是春盡,猶行役未歸,故託為此詞耳。」蘇軾寫作此詞之時地,可從上說,即熙寧七年(10724)四月左右,在潤州。
詞題為「代人寄遠」,若按全篇詞意而言,此「人」大概是蘇軾之友人,而非望夫獨守之思婦。古詩詞作者以男性為多,而欲訴夫婦情意,又往往不以男性角度直陳,而是「男子而作閨音」,假託女性角度而言之。其作法與杜甫〈月夜〉「今夜鄜州月,閨中只獨看。遙憐小兒女,未解憶長安。香霧雲鬟濕,清輝玉臂寒。何時倚虛幌,雙照淚痕乾。」相類。大概蘇軾也不是無故作詞。此友人與妻子睽違,而蘇軾和妻子分離之慨,亦相彷彿。王文誥所謂「託為此詞」,應作如此理解,而非虛造「代人寄遠」。
上片寫思婦與夫婿之分離。
前三句寫去年之分別。從相別地點「餘杭門外」,可知此思婦之所在在杭州。何時相別?乃是「去年」;至於季節,乃是「飛雪」之冬天。蘇軾以同樣白色之楊花來擬比飛雪;楊柳自有離別之象徵,而「飛雪似楊花」即是極言當時之傷別。
後三句寫今年依然兩相乖隔。相別多久?「今年春盡」,則相別已有數月至半載之久。蘇軾刻意使用回文修辭,又用同樣白色之飛雪來擬比楊花;不見夫婿還家,但見「楊花似雪」,四處飄飛,其傷別更是別樣滋味。
下片寫思婦獨守空閨之情景。
前二句寫思婦之獨飲。「對酒捲簾邀明月」化用李白〈月下獨酌〉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」已現相當孤獨感。「影子」卻先藏住不言,留待下文之用。「捲簾」二字,可知思婦在閨中獨飲,但簾一捲,卻「風露透窗紗」。原本有意尋求明月陪伴,反而引來風露寒人,其孤獨感於是更上一層。
歇拍二句以月光作結。蘇軾這裏拿月、雙燕,來與上文的月、思婦、影子相比擬。月光同照,畫梁上是雙燕雙棲,閨房內卻是思婦與影子相對。蘇軾不說思婦之恨,卻說月光愛思婦與影子,如同愛雙燕。一方面,可見思婦對於雙燕之羨慕,二方面,亦可見思婦之自悲自惜,又再度將孤獨感了提升一層。
文字平實,仔細一讀,卻不簡單。